天痕的開箱體悟

中國時報【神小風】

決定做雜誌工作之前，和幾個前輩朋友聊天，職業甘苦談和八卦都聽過一輪後，對方說：「麻煩的是每個月都得熬夜。」我不置可否。後來跟同事聊天，一一數算加班天數給我聽。照樣沒當一回事，不過就是熬夜嘛。平常也沒活得很規律，晨昏顛倒，正經事不都從半夜一點才開始做的嗎？彼時的我，擔憂的多是身體之外的事。這些個人的問題，便輕輕放下了。

後來就發現自己錯了，真的是大錯特錯。於我來說，熬夜最可怕的並不是精神體力，而是時間的連續。跨過了夜之後還有夜，白日的情緒到晚上仍不能鬆懈，仍然要頂著一張臉處理各種稿件細瑣、人際往來；但那面具不知不覺中漸漸融化，忍不住發神經想砸爛一切。得扶住它，得維持住自己。那就伸出手來，跟明日借體力，跟神明借腦子。

借來的，要還啊。熬夜後的假日，往往有種怪異的時間感，明白自己沒事了，可以放鬆了，肩膀卻怎樣也卸不下來，整個人彷彿電力放乾後的電池。心裡不免很負面的想：啊我不過就只是顆四號電池而已，犯得著搞成這副廢人樣嗎？那樣的一天，就只能浪費掉而已；錯過進食時間也不餓，繼續待在床上，無意識看日劇滑手機，其實一個字也吃不進去。

下班的人進了臥房嚇到，妳怎麼還坐在這裡？等到坐得夠了，才起身，泡一杯茶，收下晾曬過久的衣物，一一折好，做這些再單純不過的事，才感覺日常秩序被重新組起。去廚房一邊翻出肉啊菜來，一邊加熱平底鍋。欠身體的，得很實際的把它吃回來。這債大家都得背，一起熬夜的同伴有更實用的方法：去按摩吧。

於是終於在床上躺平、趴臥，任另一雙老練的手按壓身體，感覺脖子神經如電線般被麻利搓開。床的前方有個洞口，讓頭跟聲音都順順埋進去。曾經在小說裡讀到，女主角因太少與人肌膚碰觸，忍不住愛上自己按摩師的故事。真的嗎？在這樣一個全身毛病都被看通透，被生活打敗，經脈血氣塞住，正在等待道路救援的地方會誕生真愛嗎？可能更接近一起完成工作的患難情誼吧。

我是忍不得的人，痛了就要喊。但隔壁布簾被拉開，有其他客人進來了，隱密只有一線之隔，還是忍著吧。隔著簾子，我聽見他們的對話：「全身都好痛。」「妳壓力太大了。是工作的關係嗎？」「不，是個性啊……」對方喃喃自語。

天啊。是聽見神的預言了嗎？我想開口，但背後肌肉輕易將我拉回現實，按摩師順著我的筋往下按，一節一節把背壓開，排除積塞，「放鬆，妳要放鬆……」都不知道是從哪一邊傳來的聲音了。那個瞬間，我真想掀起隔壁的布簾，悄悄伸出手，握住那個或許正在用力忍痛的人說：嘿別擔心，我也是妳的同伴喔。